90岁的缪焜在国境线上敬起军礼,他期待此行能带回哥哥的遗骨 迎接347具中国远征军遗骸归国的活动,因种种原因暂未成行。 事件背后是一段悲怆的历史——70年前,40万中国青年加入远征军,远赴缅甸抗击日本法西斯,保卫中国西南大后方,伤亡接近20万人,牺牲者大部分埋骨他乡。 70年后的今天,逝者与生者,仍在苦苦等待忠魂归国——他们有些再没能见到因战争而仓促分别的爱人;有些在异乡流离颠沛的中默默地逝去;有人带着遗骸,只能带走战友墓地上的一抔异乡葬土。
葬坑中,遗骨已被生锈的弹夹染成绿色 未归的无名忠魂 缅甸人诺岛一家向龙越基金理事长孙春龙等人坚称:夜深人静时,他们常会看到“异象”——一群打着绑腿、身着短裤、军人模样的身影,默默地站在院子里。 得知脚下埋葬的是70前在缅抗日的中国军人后,这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对挖掘遗骸的工作人员说:“他们的灵魂还没有得到安宁。应该带他们回家。” 这片土地埋葬了上千名在密支那之战中牺牲的中国远征军,那是中国在缅对日作战最为惨烈的一役。战争胜利后,新一军第30师为阵亡战友在当地修建了墓园。 时过境迁,原址上盖起民宅和一所当地中学,一座墓碑都没有留下,仅剩一座残缺的水泥祭台。据新华社《瞭望东方周刊》报道,雷雨天时,曾有人听到过“战场上的喊杀声”。 当地人回忆,此前建房挖地基时,发现很多骨骼和子弹等军用品。一位女教师称,多年前挖出的骨骸相对完整结实,并不像现在出土的遗骸那般,腐蚀得如此严重,甚至糟成了泥土。 “我们还是来晚了一些。”主管此次挖掘工作的刘雅馨轻轻摇着头。这位深圳龙越慈善基金会(以下称龙越)的项目负责人遗憾地解释:在当地人眼中,这些遗骸并无价值,很可能就扔掉了。 经过半年的挖掘,347具忠骨重见天日。每具遗骸和遗物都让人唏嘘不已。 经测算,其中年龄最小的骸骨不过十五岁;一具骸骨被36颗没有发射的子弹生生锈成了铜绿色。多具遗骨内还嵌着弹片。 一座葬坑中挤着四具遗骸,其中一具带着破裂的相框。“或许那是他和家人的合照”刘雅馨说。一根出土的派克钢笔则让她联想:“或许它的主人是位家境优越的子弟,曾用这根钢笔写过家书”。 一具遗骸的衣物内除了国军用品,还有一份包裹着的日军番号—— “这或许是这位士兵缴获的战利品,也是他的骄傲”。一名胸章上写着:“陆军新编第三十师 步兵九十团第二营六连列兵 陈海坤 民国三十三年度佩用”——那也是347具遗骸中,唯一的名字。
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,杨公柱老人所写的书法 他送出的兵,还没接回来 逝世之前,杨公柱还在念叨,自己送出的兵,都还没回来。 他曾是原国民党中央直属独立炮兵团少将团长。1941年他调任昆明黑林辅任常务副大队长,专门负责招募十万学生青年志愿军赴缅作战,并先后两次带新兵去印度受训。 他这样描述当时的场景:一群西北大学、西南联大以及从东北流浪到昆明的学生踊跃报名。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:“快给我武器。” 在缅作战期间,杨公柱多次负伤,腰里还有弹片。 1951年他辗转回国。女儿周德蓉记得,50年代初,父亲当年与一名日本中佐拼刺刀缴获的武士刀被收走。他不舍地辩解:“这是我拿生命换来的”。 几年后,他因旧军官的罪名被关押,20年后被特赦。出狱后,杨公柱虽不问世事,但有个心愿未了。抗战胜利60周年,他收到了国家颁给的纪念章,老人感慨:“我送出的兵,还有那么多没回来哪!” 晚年之际,他有机会与归国探亲的留缅老兵后代会面。他不停地问:“生活怎么样?”一个老兵后代说:“有些老兵没有缅甸国籍,也没中国国籍,处境艰难。” 有太多战友期盼能回归故里。据一些公益组织志愿者回忆,如今生活在缅甸的远征军老兵已经不多了。一部分穷困潦倒,住在贫民窟。每当有中国牌号的汽车驶过,他们便会高兴好一会儿。 几乎每位志愿者都记得这样一个故事:老兵刘辉回国探亲后,不舍离别,在国境线提出一个要求:想带两瓶中国的酱油回到缅甸,“只有中国的酱油有家乡的味道”。几经周折终于遂愿时,老人高兴得像个孩子。 2006年,杨公柱逝世。他的遗愿是,希望能有一天,让这些还活着或已逝去的老兵,能够回家。
杨剑达老人生前唱着《松花江上》,他成这首歌叫"九一八" 终返故国,他心爱的阿满已不再 “爹娘啊,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……”每当耄耋之年的杨剑达用沙哑、低沉的嗓音唱起《松花江上》时,唱到这一句便哽咽不止。 老人把这首歌叫做“九一八”,并教给了子女。在缅甸最困难的日子里,这首歌鼓励着杨剑达一家人。“父亲还教我们唱国歌(《义勇军进行曲》)。”杨剑达的女儿杨玲玲回忆说。 他坚信,终有一天,他和葬在这里的战友能够回家。然而,他再没能见到自己的爱人。 1938年,16岁的杨剑达跟姐姐到印度做生意。出发前夕,他对未婚妻阿满承诺:“在家等我,我会回来娶你。” 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,日军从缅甸登陆,国际援华物资通道被断,中国的西南大后方岌岌可危。杨剑达弃商从戎,在印度加入驻印远征军。 战争的硝烟日益弥漫,老家人来信询问他迎娶阿满事宜,他回信:还未婚妻阿满自由。 杨剑达随军沿着史迪威公路从印度打到缅甸,与反攻的中国远征军会师。抗战结束后,杨剑达脱离部队滞留缅甸。因时代的原因,他这一留就是70年。 他在缅甸结婚生子,只能把对阿满的思念埋在心底。杨玲玲经常听父亲说:“在遥远的故乡,有我深爱的阿满。” 2011年,当杨剑达终于踏上故乡时,日思夜想的阿满已经离世。 几十年来,他一直没有加入缅籍。“他说一个军人进入其他国籍是丢脸的事,我有我的国家 !” 杨玲玲回忆。杨剑达在缅甸的“身份证”是一张破旧的外侨证,每年他需要向当地政府交纳费用,获得居留的权利。 和很多留缅老兵一样,杨剑达的妻子不会说中文,这让他晚年很寂寞。老人时常静静地坐门口的躺椅上,面无表情,一坐就是一天。 此前在腾冲边境的某次活动中,看着解放军向自己行军礼,杨剑达扶着轮椅颤巍巍地站起身,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老兵缪焜没能接到占有的遗骸,他只得取回一抔战场上的土 只能带回一把泥土 留给89岁老兵缪克纲的时间,已经不多了。 1943年,“中国青年志愿远征军”来到云南宣威征兵,17岁的缪克纲毫不犹豫地报名。 在昆明,缪克纲和堂哥缪克勋坐飞机穿越驼峰航线,去印度蓝姆伽集训。兄弟俩一同进入新一军30师89团2营6连。 1944年4月24夜里,缪克纲营部十几人先行飞到缅甸,因天气原因,飞机误降在日军机场,并被包围。营长决定“先下手为强”,乘着夜色击杀了七八个驻守机场的日军,带着通讯设备躲避在灌木丛中。 日军的子弹和钢炮弹密集的落在阵地上。除缪克纲外,全排经过一个小时抵抗全部牺牲。据点重新被日军占领。“父亲回忆,全排战士基本上没有全尸。”老人的儿子缪民章称。幸而增援部队到达,最后歼灭日军。而哥哥缪克勋在这次战斗中牺牲。 缪克纲在密支那战斗3个多月,经历大小20多场战斗,还去了腊戌、八莫、南坎等地。一次,敌人的子弹打穿了他的衣服。 1945年内战前夕,缪克纲向营部申请脱离部队回到老家,连津贴都没要。 回家后,他改名缪焜,也从不提起战斗的经历。新中国成立后,缪克纲在云南做井下矿工。文革期间,由于“历史不清白”,缪克纲被多次遣送回家。 2002年之前,连子女们都不知道父亲的那段经历,但老人常会梦到堂兄缪克勋,想起兄弟两并肩战斗的场景——他想让哥哥回家。 为了完成心愿,他多次让子女去腾冲寻找兄长的下落。此次遗骸归国活动之前,他在腾冲国殇墓园找到哥哥的名字,“真是老天爷显灵了”。 此次“遗骸归国”活动,主办方从英国收藏家借来一套当年驻印军的军装复制品。拿到衣服后,老人极为熟练地卷好裤腿,打好绑腿,紧紧扎好腰带。所有动作一气呵成。 11月4日,遗骸归国活动突生变故。缪民章只得偷偷保存了现场一些泥土:“我对泥土说,大爹我来带您回家了,父亲立刻纠正,不能这么说,应该是来请你和全排战士回家。” 7日上午,缪克纲走进大巴车,踏上归途。 临行前,这位89岁的老人,默默注视着这片土地,一路无话。
出土的一支派克钢笔,他的主人也许曾在战火中书写家书
一位远征军生前带在身上的相框 作者:姚舜 刘畅 栏目主编:王辰 延展阅读: 忠魂归何处:远征军遗骸归国受阻疑云调查 更多《新闻当事人》精彩内容请扫描关注下方二维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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