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满新房间的柜子里,放了几本书。其中一本是《游子吟——永恒的召唤》,这或许是陈妈、陈爸,期许儿子早些回家的精神寄存。 泪水再也忍不住了…… 见证中国司法进步 陈满无罪释放 追踪报道华西都市报记者梁波唐金龙摄影报道正义也许会迟到,但绝不会缺席。 “法庭宣判陈满无罪,当庭释放。”2016年2月1日,在海口市海南省美兰监狱法庭,主审法官的法槌重重落下,“陈满杀人放火案”终于得以平反昭雪。 从呼格吉勒图洗清冤屈,到念斌被判无罪,再到陈满23年后冤情昭雪,司法机关在纠正、防止冤假错案方面取得长足进步,让人们切实感受到了司法体制改革的决心和实效,“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义”的宣誓更为响亮。 23年了,我们都不断在抗争,心里不断地波澜起伏,不断地要自己控制,平复自己。出来之前,有想过这天我可能会哭。我还有两个年迈的父母亲,他们一激动恐怕承受不了。 ——陈满 A 面面对众人,他强忍眼泪“妈,我回来了……” 手捧鲜花,颈戴红绸,迈过火盆。“妈,我回来了……”2月2日,上午10点30分,陈满回到了绵竹阔别25年的家。 这一声,尽管被相机咔嚓声淹没,但,当陈满伸手抱住妈妈王众一时,他的眼泪掉了下来…… 从重获自由,到踏进家门,这趟远门,陈满“出”了25年之久。其中,23年在狱中度过,共计8435天。 直至2日晚10点,喧嚣逐渐散去。回家的陈满,新的人生已然起步…… 回家前夜,彻夜难眠 2日凌晨两点过,按照之前的安排,陈满抵达德阳,住在一家酒店里。 “太晚了,爸爸妈妈年龄大了,我这时回去,会惊扰他们。”陈满说。 酒店不错,很舒适。1991年,离开绵竹,经过德阳时,还没有这家酒店。不过,陈满睡不着。和前往机场迎接的同学,聊到凌晨四点,才迷糊了一会。 清晨6点,陈满醒了。“我得写一段话,等会回家了,就算我的发言吧……” 于是,他写了,取题目《陈满言》。大哥陈忆是画家,字写得要好些。陈满让大哥誊写一遍。 上午8点过,在大哥大嫂陪伴下,下楼吃早餐。或许是肠胃还在作怪,或许是离家太久口味清淡了,陈满点了一碗清汤面。他吃得很香,连汤都没剩。 上午9点半,启程回绵竹。路上,开车的同学,给他说这条路变宽了,那里又建新桥,陈满一边听,一边看着车窗外。路灯上,挂着红灯笼。“过年了,真喜庆。” 母子相拥,三次哽咽 车还没开进水电新村,路就被邻居和媒体记者堵住了。陈满只好下来,缓步朝家走。其间,有人给他献上鲜花,有人给他戴上红绸。簇拥着,继续朝家走。 “大门还在,房子好像变了。”陈满问大哥。“是的,地震之后,原来老房子全部拆了,重新建过。我们家,还是在三楼。”大哥的回答,被炮竹声淹没。 走了大概两三分钟,来到了家门口。门口放着一个火盆。望进去,爸爸妈妈正坐在客厅木质沙发上,侧身,望着门口。 迈过火盆,放下鲜花。“妈,我回来了……”王众一闻听,赶紧颤颤巍巍地起身,紧走两步,来到门口,伸手,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。 陈满个头高出很多,妈妈完全埋在他的怀里。相机闪光灯、咔嚓声交杂一片,陈满眼睛湿润,声音哽咽。 爸爸也站了起来。妈妈侧身,陈满一把将爸爸搂住。“爸,我回来了……”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 相拥一会,左手攥着妈妈的右手,右手攥着爸爸的左手,陈满、爸爸和妈妈,挪到了客厅沙发边,坐了下来。 “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……”大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。紧接着,陈满开始说话。说的话,与早上写好的“陈满言”大致一样。其间,他添了两句。一句:“我二哥,他也为了我……”他哽咽了。一句:“23年我的冤屈……”他哭了。这是他踏进家门后,第三次哽咽。 见儿子情绪激动,妈妈赶紧安慰儿子:“儿子不哭,你现在回家了,就幸福了!” 或许是妈妈的安慰起了作用,陈满的眼泪,没有流出来。 新的房间,旧的记忆 和爸爸妈妈说了一阵,陈满走进了爸爸妈妈给他准备的房间。 房间朝着花园,很安静。房间陈设也很简单,一张床和一个柜子,就把房间几乎占满了。 床上放着被褥,毛毯,枕头,棉拖鞋和热水袋,“都是新的,这是爸爸妈妈希望我过上新生活。我一定会朝前看,幸福的生活下去……” 除了新的,房间里,还有旧的东西。三哥俩“合资”1500多元,买的双卡录音机,放在柜子上。看到双卡录音机,陈满似乎有很多话要说。 家里房子,因2008年地震成了危房,2009年拆了,又原址重建了。不过,这部录音机和磁带,爸爸妈妈还保存着。“这是老东西,妈妈还给我保存着,这是多大的爱啊!”陈满说,回家了,他会用更多的时间陪爸爸妈妈,为了他,双亲付出太多太多。 2日晚10点,记者陆续散去,亲戚朋友也相继散去。陈满和爸爸、妈妈,也回家了。 门关上,绵竹水电新村小区,恢复平静。 面喧嚣散去,他嚎啕大哭“妈,我心苦啊……” 2日下午5点,大哥陈忆轻轻拉上房门,热闹了一天的小屋清静下来。 陈满和父母坐在沙发上烤着火。 “冷,还是有点适应不了。”陈满说,围着围巾,风还是往脖子里灌。 从出狱到回家的这24小时时间里,陈满一直是笑着的。 当陈满见到步履蹒跚的父母时,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受到深深地触及,泪水再也忍不住了,倾泻而出,陈满与母亲王众一抱头痛哭,足足有一分钟。 陈满说,看着老了很多的父母,他们这么多年为自己奔忙,他很心痛,“想想这些年,我内心是万分痛苦的啊。” 回忆当初,唏嘘不已 陈满小时候就很爱学习、很爱读书,平时考试成绩也都很好。但命运总是打击他,两次高考,陈满都生病了,以几分之差落榜。最终,哭了一场后,陈满决定放弃高考。陈满说,平静下来后,他去参加绵竹县(今绵竹市)工商局的招干考试,“没想到考上了。” 在绵竹工商局工作了两年,“下海”潮涌来,陈满也想出去“闯天下”。于是,1988年,陈满停薪留职,南下海口。这一年,他25岁。 对于下海的原因,大哥陈忆说,那个时候流行下海捞金,他就想去多挣点钱。二哥陈抒说,陈满当时离开绵竹的时候说,“大哥、二哥,你们以后就是梵高,我做你们的文森特·提奥。” 文森特·提奥,巴黎的画商,著名画家梵高的亲弟弟,他是梵高一生中最大的支持者。其实,在陈家人眼里,如果陈满当年老老实实呆在工商局,就不会“冤屈坐牢”。与他一同停薪留职下海后又回来的同事,前不久刚从工商所副所长的任上退休。 爱写诗歌,寄托思念 在监狱里,陈满喜欢看书,报刊杂志小说都要看,母亲也会给他在寄信的时候寄送杂志,“我还看过一些商界领袖们的传记,比如沃尔玛的创始人沃尔顿、牛根生、马云、史玉柱等。” 陈满说,他对马云的阿里巴巴很感兴趣,让他有很多想法,自己也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出去,也许派得上用场。 除了爱读书,陈满也爱写作,狱中,偶尔也会写诗,寄托自己对母亲的思念,对自由的渴望。 正如那首《思念》,“如冰冷的残冬,尝尽了天寒地冻的凄凉,等待初春的暖风,吹去心头重重的枷锁。思念,让人有温馨的遐想。” 对于创业,陈满说要做互联网有关的项目,并称是受到了马云等的启发,至于具体的内容还在保密中。不过,他的创业想法一提出,就遭到了同学泼冷水,“创什么业嘛,先把身体调理好再说,多陪陪家里的老年人。” 考虑婚姻,得看缘分 陈满无罪释放,还了他清白。如今回到家中的他,正在慢慢适应并回归正常人的生活。 1992年出事的时候,陈满有个女朋友。现在孑然一身。 陈满说,也会考虑婚姻等人生大事,但随缘。 陈满笑着说,能找就找,有缘分就行,但要找贤惠的,一定要对我父母好。 大哥也表示,既然陈满已经回到社会,要过回正常人的生活,个人问题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,“这得看缘分。” 就会不会帮陈满介绍对象问题,陈满的同学笑着说,这得看他个人。 记者了解到,听说陈满无罪释放回家的消息后,坊间一些邻居已经在帮他考虑了,但母亲王众一说,“现在还没说到那一步来。” 现场陈满拒绝“杀人纵火案”死者女儿见面之约 对于陈满的无罪释放,这起“杀人纵火案”中的死者钟作宽的大女儿表示,既然法院判定陈满无罪,她们坚决支持,“既然陈满不是凶手,她们对于陈满也没有什么看法,对于他能够沉冤得雪也表示祝贺。”钟女士表示,作为当初跟父亲一起生活过的人,她们还是希望能够有机会见上陈满一面,想跟他聊一聊当初他跟父亲在海南的一些事情。 华西都市报记者将钟女士的想法向陈满及家人转达,父亲陈元成说,大家都是受害者,现在见面只会更痛苦,而且他和老伴儿身体不好,激动不得。陈满说,老钟在当时也对他很好,他俩的感情也很好,他能理解钟家亲属的心情,但现在还不适合见面,毕竟自己刚刚才重获自由,“等今后条件成熟的时候我去看他们。” “也希望法律能还他们一个公道,我们也想知道真相。”陈满说,追责和赔偿的事情,已经全权委托律师处理了,法律怎么去处理制裁,这是法律应该做的事情,“我不敢去想,一想就会落泪。”陈满说,现在的他,要往前看。因为不是自己一个人生活,还有父母和其他家人,“我不能把自己的悲伤一直挂着,让他们也跟着痛苦。” 记者手记 回家真好! □梁波站在德阳火车站月台上,已是晚7点过。天完全黑了。独自一人,静静回忆接触陈满全过程。 接触陈满案,要晚一些。去年12月29日,在海口琼山区法院,陈满案再审开庭。于是,只能做一个记录者。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的脸,短头发,背有点驼。神色黯淡。 时至2月1日,我第二次“走近”陈满。 美兰监狱监区大门缓缓打开,陈满从里面走了出来,脚上穿着一双解放牌胶鞋。这时,他的脸上,已带着微笑。神色也比之前,要好看得多。微笑始终挂在他的嘴角。 其实我知道,他要忍着,不外乎是作为儿子,在外打拼,回家了,见到父母,最不愿意做的事,就是当着爸爸妈妈面哭鼻子。 城际列车来了,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,排着队,依次上车。 “妈,我回来了……”这句迟到23年的儿子回家话,又一次在耳畔响起,我的心酸楚。 飞机落地,走下飞机舷梯。陈满说,回家了,心里踏实了。 踏进家门,看到自己房间里,有新的,也有旧的。他说,到家了,真好。 离开水电新村小区,同事跟我说,当记者们都离去,只剩陈爸爸、陈妈妈、陈满,以及大哥大嫂,还有二哥和其他近亲时,陈满嚎啕大哭了一场。 我脑子一下懵了,眼泪差点流了出来。不敢想,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,嚎啕大哭的模样。更不敢想,他面前,还有年过八旬的双亲。 喧嚣过后,冷静下来。其实,陈满是不幸的,也是幸运的。 陈满,是“国内已知被关最久的冤狱犯”;也是1979年刑诉法实施以来,最高检“抗诉”最高法第一案;还是再审判决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和精神作出的,体现了中国司法的进步。 时间再次回到2月2日中午,离开陈满家时,搁在门口的火盆里的火,燃得很旺,烤得人很温暖。 好吧。有你在,灯亮着。回家真好! (此文不代表本网站观点,仅代表作者言论,由此文引发的各种争议,本网站声明免责,也不承担连带责任。) |